要他内疚
听说裴东律的学妹快死了。
她唯一的愿望,是跟裴东律举办一场婚礼。
他答应的那刻。
我通知系统,「帮我脱离这个世界吧。」
裴东律两次催我离婚。
我都没能如约到民政局。
直到我作为绝症病人躺在手术台上。
他这个主刀医生,惊恐又绝望,「怎么会是你?」
更让他崩溃的是。
我会按系统设定,死在他手里。
让他永生内疚。
1
裴东律是外科医生,院里公认的黄金圣手,他很忙。
忙到只在微信上通知我离婚。
「抽空把婚离一下。」
「染欣情绪不稳定,她等不了。」
我看着一桌子冷掉的饭菜,奶油蛋糕边缘在流化。
像我们的感情,从校服到婚服整十年,一朝坍塌。
我打了好几个电话,第四个才接通。
他声音淡淡地,「有事?刚才在忙。」
我下意识想道歉,以为他在做手术。
医生,总是要对病人负责的。
可是,耳边却传来俏皮女声,「衣服都脱了,你快来。」
血液瞬间冲到头顶,「裴东律,我们还没离婚呢?」
他云淡风轻地解释。
「你误会了,是给染欣的狗洗澡。」
我闭了闭眼,指甲掐进肉里。
「裴东律,如果离婚了,我会消失的。」
这是系统的原设定,谁都改不了。
他没说话,那边传来走动的声响。
估计是换了一个地方接电话。
他压低嗓音。
「郁有声,我解释过很多次,只是一个仪式而已。」
「满足她后,我们会复婚。」
「你为什么总拿消失逼我?」
通常他叫我全名时,便意味着他生气了。
见我没有回答,裴东律呼吸变重。
因为他说过,他最烦我沉默不回应。
「郁有声,你理智点。」
我冷笑,「你大晚上待在李染欣家,跟我谈理智,不觉得好笑吗?」
毕竟在法律程序上,他现在还是我丈夫。
那边是长长的叹息声。
然后淡漠地一字一句,刺破我心。
「郁有声,周五上午,把婚离了。」
2
我挖了一口奶油到嘴里,有一股苦涩在舌尖化开。
说来好笑,他记得陪李染欣的狗洗澡,却不记得今天是我生日。
也许是心不在这儿了,记忆也跟着走了。
「系统,你会唱生日歌吗?」
「不会,我只会唱葬歌。」
我笑了一下,「那不必了,留着我死的时候唱。」
「帮我脱离这个世界吧。」
脱离这里,我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在原来的世界,我虽没有健康的身体。
但是有爱我的家人,和朋友。
还挺怀念楼下的肠粉,和老街菜市场里的牛肉汤。
当然,还有妈妈煮的,暖呼呼的砂锅粥。
在这里,只有我给裴东律煮的份。
因为他是医生。
手对于病人,对于他来说很重要。
可当我看到李染欣的朋友圈时,瞬间破防。
他骨节匀称的手,被我保护很好的那双手,好脾气地给她剥小龙虾。
配文是,「黄金圣手只为我剥过虾。」
显得我之前的付出,像一场笑话。
「宿主,不再努力一下吗?」
「不了。」心死了。
他决定离婚那刻起,攻略任务注定走向失败。
只是早晚死的区别,何不早点解脱。
系统轻叹,「自主脱离,脱离时会有点痛苦。」
「好消息是,你可以选一套死法。」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
淡淡地笑起来。
「裴东律一直不相信我会消失。」
「那就死在他这个黄金圣手的手里吧。」
我猜,那时他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3
周五我没能如约到民政局办离婚。
脱离程序启动后。
我的身体很快出现衰败的症状,免疫力极低。
我发烧了。
嘴唇干涸到起粗皮。
我下意识地喊,「阿律,水。」
以往,只要他在家,我总能喝上温度适宜的水。
我喜欢,也习惯了他在小事上宠着我。
可睁开眼才想起,他早就搬出去了。
在答应跟李染欣结婚那天。
「她是我师母的女儿,看在师母的份上,我也得照顾她。」
「她都快死了,一个婚礼仪式而已,你大度一点。」
那天我怔怔地看着他。
「既然是仪式,为什么要办离婚证?」
他低垂着眼眸,白皙清隽的脸染上一层霜。
「总不能让她当三吧?」
是啊,我们法律程序上没离婚,她不就是三吗?
原来他做戏还做全套了。
我漠然地看着他。
「裴东律,离了,我就不可能再跟你复婚了。」
他怔了一秒,扔下手中的行李箱。
紧紧钳住我的手臂。
「你说什么?」
「你不跟我,你要跟谁?」
「你说过的,你在这个世界是孤儿,除了我,你没有任何亲人。」
可能是他抓痛我了。
我的眼泪忍不住在眼眶打转。
我攥紧拳头捶他,「你放开,你混蛋,是你先不要我的。」
他却把我紧紧搂进怀里。
泪水沾湿了他白色衬衫的领子。
「声声别哭呵,你哭我会难受。」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他手足无措地给我擦眼泪。
一路从我的额头吻到我的唇。
他说他是孤儿,师母从小就照顾他许多。
他说,李染欣只是妹妹而已。
我信了,毕竟她得了罕见的绝症,快要死了不是?
系统说三个月内恢复婚姻关系,任务不算失败。
直到一周后,我去医院给他送营养汤。
路过露天停车场。
李染欣坐在驾驶座,车窗全开。
他站在窗外,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身形挺阔。
下一瞬间,却弯腰朝着他口中的「妹妹」吻了下去。
我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麻木地看着他伸出白皙细长的手指,宠溺地揉揉她的头顶。
「乖,回家休息。」
她似乎娇嗔一句什么,戴上墨镜,把车开走。
这一切,多么熟悉啊。
他从前对我做过的呀。
他要满足她的结婚愿望,那一刻我细思极恐。
仅仅是同情与责任吗?
也许,他的心早就游离了吧?
在不违背我们感情誓言的同时,合情合理地游离到另外一个女孩那。
难怪他要着急离婚,跟她办证。
那天,我把营养汤扔进了垃圾桶。
还把曾经毫无保留喜欢过他的那颗心。
也一起丢了进去。
4
发烧迷糊中,电话响了又响。
我挣扎着摸来手机接通。
耳边传来裴东律有些恼怒的声音。
「你有点时间观念好吗?我等你半小时了。」
哦,我烧糊涂了,忘记今天要离婚。
我虚弱地说:「我发烧了,改天行吗?」
全身无力,爬都爬不起来,怎么去?
他在电话那头轻笑,「你忘了我是医生?就你那壮如牛的体质,怎么可能发烧?」
「你 28 了,又不是染欣那种小姑娘,别使小性子。」
我真被气笑了,「你可能不知道,你口中的小姑娘,只比我小两岁。」
曾经他也一口一个小姑娘叫我。
也许现在是腻了吧。
无所谓。
我已经对他没有期待了。
5
第二次离婚,我还是爽约了。
出门的路上,发生了点意外。
十字路口,穿着麦兜 T 恤的两岁小男孩,迈着小短腿冲出来找妈妈。
转弯而来的车因超速而失控。
我来不及多想,用力把他往安全区域推。
砰的一声,我感觉自己要被撞碎了。
肇事司机一秒没停,一脚油门飞驰而去。
我转头看,那车牌号很眼熟。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医院的停车场,李染欣的车。
竟然是她。
男孩被惊慌失措的家人抱起,吓得哇哇大哭。
「阿姨,阿姨受伤了。」
我只感觉痛,那种五脏六腑被撞碎的痛。
但没有预期而来的血。
「系统,我要死了吗?」
没有按计划走,有点遗憾。
但临时前能挽救一个萌娃,又觉得死而无憾。
系统卡了几秒,波澜不惊地回复。
「恭喜,在设定死亡日期之前,宿主暂时死不了。」
「直到你脱离的那天,车祸的症状才会全部显现。」
系统又扭捏说了一句,「这是我为你争取的福利。」
莫名觉得系统有些可爱。
我笑了笑,「很好,到时让裴东律看看,他的新老婆把我撞成什么样了?」
男孩的爸爸妈妈奶奶全围着我。
男孩妈妈红着眼睛说,「你救了宝宝,就是救了我们全家呀。」
他们差点要朝我跪下。
我一再说我没事,他们依旧热心地把我按进车里,送到医院。
「怎么会没事?那车保险杠都凹陷进去了。」
「人难道还会比车硬?」
无奈下,我只好提前告知裴东律。
「我出车祸了,再改个时间吧。」
6
只是没想到,他们送我来的医院,正是裴东律那家。
「报告结果我看下。」
熟悉的声音至头顶响起。
裴东律如风般闯入,额头冒着薄汗。
像从外边刚赶回来的样子。
对方医生拍拍他的肩膀,「裴医生放心,没事。」
在系统设定的死亡日期前。
任何仪器都检查不出我身体的问题。
裴东律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每一份纸质报告。
再抬头时,眼里多了几分陌生的锐利。
「外伤内伤都没有,算哪门子的车祸?」
「声声,你这样一次两次爽约,到底闹哪出?」
我双手交叠,「出车祸呀,对了,还是你那个新老婆撞的,肇事逃逸。」
他想都没想,皱眉反驳。
「不可能,染欣很单纯,不会做这种事。」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单纯,我会撒谎咯?」
说完我们俩都怔住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
因为他自己也发现了,他信任李染欣,比信任我多。
我在脑海里问系统,「她会被抓吗?」
系统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会,这个世界还是法治社会。」
哦,那这样我就放心了。
她的单纯留给法律审判吧。
若不是系统保命,那么巨大的冲撞力,我应该早死透了吧。
她就是个肇事逃逸犯。
我抬手看表,「裴东律,走啊,现在去民政局。」
「否则,我没时间了。」
他手插兜,语气很淡,「怎么没时间?」
「快死了。」三天后的下午四点。
我曾问过系统,「这个时间有什么特殊性吗?」
「十年前的下午四点,是你们相识的时间。」
哦,有始有终。
裴东律漠然地看一眼窗外,口气有些不耐。
「声声,你去心理科看下吧。」
我被气笑了,「裴东律,有病的是你,既要又要的 ……」渣男。
我转身想走,却被他握住手腕。
「最近没好好吃饭?瘦了。」
「不用你管。」
「先吃饭,声声。」
我正要拒绝,他的手机震动。
我看见屏幕显示,是李染欣。
裴东律下意识放开我的手。
她在电话那头哭哭啼啼,说她做噩梦了,害怕。
裴东律柔声安抚了几句。
看了我一眼,回她,「嗯,我一会儿就回去。」
结束通话时,他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声声,你先去吃 ……」
我在心里冷笑,是做噩梦吗?是因为撞到人心虚恐惧吧。
挺好的。
裴东律因为再次选择她,而错过与我的最后一餐。
他以后想起来的时候,会不会后悔呢?
7
生命最后的倒计时。
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五脏六腑搅碎般的疼痛阵阵袭来。
没关系,忍一忍。
很快,我就能回去喝妈妈煮的砂锅粥了。
耳边还回荡着裴东律那句充满暴戾的语音。
「郁有声,真当我没脾气?」
「染欣快死了,你他妈的大度点行吗?」
因为我的第三次爽约。
可我告诉过他的呀,我没时间了,要死了。
是他不信而已。
十分钟后,裴东律一身手术服,面无表情地进入手术室。
本来这台不是他的手术。
但系统已设定,不管谁做,最后都会是他。
「系统,我的绝症是什么?」
「肿瘤手术,裴东律的金牌绝活。」
怎么听着,系统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麻药已经推入。
裴东律准备就绪。
他的助理忍不住轻声问,「裴医生,你可以吗?」
助理是知道我信息的。
他们还私下佩服过他。
「裴医生内核果然强大。」
「能亲手给妻子做手术的,都是狠人。」
而裴东律本人,暂时一点儿也没有发现。
手术布下躺着的,是他一个多小时前愤怒呵斥的妻子。
他接过助手递上的手术刀。
熟稔地在我肚子上开了一个十六公分的切口。
这台肿瘤手术跟他以往操刀的手术比,算不上特殊。
哪怕失败,也在合理范畴之中。
毕竟手术难度系数大,成功率极低。
但得益于多年的专业经验,手术尚在他掌控范围内。
只不过,「意外」这个词,是人类最无法把握的东西。
比如,裴东律意外发现切口旁的肌肤上,有一条淡淡的粉色疤痕。
他的手顿时停在半空中。
助理们都有些意外。
这是以往没有过的情况。
尤其是在病人皮肉已经切开的状态下。
裴医生恍惚了。
全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为什么。
8
那个疤痕,裴东律最熟悉不过了。
多少个恩爱缠绵的夜晚,他抚摸过,亲吻过。
「声声,这是你的疤,却是我一辈子的印记。」
因为那是我替他挡过的刀,留下的痕迹。
他规培时,我给他送餐。
手术失败,失去理智的病人拿着水果刀胡乱飞舞。
那时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医生,本与他无关。
就在他搀扶起另外一个倒地的无辜病人时。
刀子却划向他的腹部。
「小心。」我把他推开,那把刀在慌乱中刺进了我的小腹。
裴东律第一时间捂住我的伤口。
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流满双手。
他脸白如纸,抱起我踉跄往急诊室冲。
直到我的伤口被处理好。
他空洞的眼神才恢复一点光彩。
他红着眼圈看我,把头埋进我的脖颈处。
「声声,看见你流血,我很难受,还不如我自己死了。」
我笑着拍拍他,「那你以后要不要对我好点?」
他亲了一口我的耳垂。
「把命给你都行。」
那天,他搂着我,小心翼翼地避开我的伤口。
无比严肃地说:「声声,你太善良了。」
「请你以后多想着点自己成吗?」
从前说让我想着点自己的人是他。
如今说李染欣单纯,让我大度点的人也是他。
助理小声提醒,「裴医生,有什么不对吗?」
裴东律充耳不闻,快走了两步。
倏地,一把拉开盖在我脸上的手术布。
瞳孔一瞬间紧缩。
脸上惊恐又绝望,「怎么会是你?」
而此时我无法回应他。
我上了麻醉,昏沉沉地闭上双眼。
脸色苍白,额间还冒着冷汗。
到剥离程序的最后一关了。
确实疼,快了,快结束了。
裴东律喉结滚动几次,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声声,你不能有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想触碰我,却不能,因为怕细菌感染。
助理们有些意外。
难道裴医生不知道手术刀下的,是自己的妻子吗?
但专业素养让他们很快恢复如常。
把专注力放在手术台上。
系统在我脑海凉凉地说:「这大概是裴东律最煎熬的一场手术了。」
毕竟这台手术成功率只有 5%。
换谁谁都要紧张吧?
他重新拿起手术刀那刻,手指微微颤抖。
但很快,他用惊人的毅力克制住颤抖。
多年的专业素养使然。
手术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
「继续给麻药」
「肿瘤有扩散的现象,部分游离,有大出血症状。」
「用介入栓塞堵住血管。」
「继续粘连剥离,切除病变部位。」
裴东律不愧是院里最富盛名,最年轻的外科圣手。
一切如他所说,他能控制住。
助理略带兴奋的声音传来,「成功了。」
他们在小声欢呼。
但我一点都不意外。
手术暂时肯定是成功的。
因为我的脱离限定时间还没到。
仅剩最后两小时。
9
术后,按流程,我需要在观察室待一个小时。
看我各项体征检查均良好。
裴东律又恢复镇定自若的神情。
整个空间,只剩下我和他。
除了车祸那次在医院门诊的短暂交谈。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待在一起超过一个小时了。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没想到,这双手,还有给声声做手术的一天。」
我麻药退得很快。
是系统设定的功劳。
我睁开眼,嘲讽他。
「我也没想到,你这双手,有给别人剥小龙虾的一天。」
我在这个世界和他一样,都是孤儿。
学费都是靠自己一点点挣来的。
记得我们刚毕业那会。
穷得连洗衣机都舍不得买一台。
南方的冬天湿冷刺骨。
每次洗衣服手指冻得通红,我也舍不得让他下水一次。
「这儿不用你,你的手是用来握手术刀,拯救更多的生命和家庭用的。」
「声声,你是对医生有滤镜吗?」
「有。」
在原来的世界里,我的命也是医生救回来的。
「好,我一定不会辜负声声的喜欢。」
室内落针可闻。
裴东律似乎被我那句话噎住。
好半会才轻叹一声。
「声声,染欣快死了,你能不能,不和她计较?」
我笑了一声,「我也快死了,为什么不能和她计较?」
裴东律眼眸瞬间暗了暗。
「你不会死,不相信我的技术?」
也许意识到我现在也是病人。
他声音柔和了几分。
「什么时候得这病的?」
「你说要离婚,不相信我会消失那天。」
他又被我噎了一次,只好另找话题。
「我知道你爱美,切口给你缝合得很漂亮,留疤会很轻。」
我没回应。
空气里一度沉默得,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还想说些什么。
小护士来了,「裴医生,您手机一直在响。」
「声声,我接个电话。」
过了一会儿,裴东律回来时,神色有些不自然。
「声声,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我会让护士照顾好你。」
我当然清楚他是去做什么。
他原本的计划,今天上午跟我离婚。
下午和李染欣举办草坪婚礼。
裴医生,真是时间管理大师,可够忙的。
「裴东律,我在这个世界,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
「你确定不跟我做最后的话别吗?」
其实,我也没想多跟他待一块。
如果他留下。
姑且算他对我们这多年感情和婚姻的,最后一点点诚意吧。
那我也会适当地投桃报李。
让他的内疚少一点点。
可他不要。
裴东律站起身,哪怕经历了三个小时紧张的手术,他依精神饱满,气度翩翩。
手术里,发现病人是我时的那种失控情绪,已消失殆尽。
「声声,休养好了后,我会亲自给你挂心理科。」
这种气定神闲,没得商量的语气。
讲真的,我挺不喜欢的。
我冷笑一声,「裴医生,希望你别后悔。」
裴东律神色淡然,当我在耍性子。
他瞥了我一眼,勾唇轻笑,「不会。」
「声声,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话落,他便消失在门口。
因为他兜里的手机,已经催促他好几遍。
这会儿,他的婚礼现场应该高朋满座。
李染欣估计等不及了吧。
我释然了。
裴东律,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
10
裴东律走后,系统却在我脑海里叹气。
「哎,他错过最后的机会了。」
我讶异,系统竟会有惋惜的情绪。
「宿主,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我私心给你争取了一个机会,想让你在这个世界好好活。」
「若今天他选择的是你,手术成功会变成现实。」
我笑了,「系统你忘啦?就算他今天留下,我也活不了。」
「因为李染欣,已经把我撞死啦。」
系统沉默了片刻,「是的,我知道。」
「宿主你想知道李染欣那天为什么超速吗?」
「因为,她急着赶去机场接裴东律。」
是了,那天是裴东律出差回来的日子。
着急接他。
是因为裴东律要赶时间跟我办离婚。
冥冥之中的因果关系呀。
我轻叹一声。
「哪怕我没出车祸,手术也很成功,我都不会再要他了。」
「你不爱他了?」
系统见证过我们的十年。
「是的。」
「为什么?」系统追问。
「你不是系统吗?你怎么会不知道?」
「咳咳,系统不是万能的,偶尔也会有疏忽的地方嘛。」
我笑了笑,「李染欣家没有狗。」
这还是裴东律从前告诉我的。
他师母和学妹都对动物毛发过敏。
「对动物毛发过敏的人,家里怎会养狗?」
系统愣了好一会。
「所以那天晚上,他们不可能给狗洗澡?」
那句手机里的,衣服都脱了,快来。
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他从身到心都游离过。
还淡定自若地欺骗我。
「系统,他脏了,我没法要了。」
系统难得爆了一句粗口。
「擦,死渣男,内疚死他得了。」
11
「不好,病人大出血了,组织感染。」
「裴医生的手术出现巨大后遗症。」
「心跳停止,上人工心肺,ECMO 准备。」
「病人心肝脾肺怎么会破裂?」
其实我已经完成剥离了。
灵魂漂浮在上空看着自己的生命慢慢陨落。
「裴医生电话怎么打不通?」
「打通了一个,被挂断了。」
我问系统,「你知道是谁挂断的吗?」
「哦豁,精彩了,是李染欣。」
系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走,宿主,本系统带你去参加婚礼。」
系统,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呢。
临走前,我看了一眼手术台上的我。
车祸的伤口已经全部显现。
原来这么严重啊?
整个身体都破碎了,手臂和左腿呈现奇异的扭曲现象。
估计是撞断了。
真可怜。
还好我推开了那个小男孩。
他那么可爱,那么萌,好在他没事。
12
原来看别人的婚礼挺有意思的。
鲜花堆砌成山,气球色彩斑斓地飘着。
是幸福的模样。
只不过,是他们偷来的。
「系统,长桌上的蛋糕,看着好吃耶。」
「宿主,你似乎有点开心?」
「需要我提醒你,这是你 …… 丈夫的婚礼吗?」
我皱皱鼻,「因为我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呀,当然开心啦。」
至于裴东律,已经不能影响到我的情绪了。
刚发现他游离那会儿。
我沮丧过,不甘心过。
甚至自我怀疑过。
我整夜整夜大把地掉头发。
闭上眼睛,脑海反复轮播,他跟她十指紧扣,他们笑着接吻,甚至相拥到床上。
自己曾经守护的世界,从此坍塌。
后来我发现,这样的行为是愚蠢的。
不能拿一个变心的男人,去惩罚善良的自己。
你要做的,是努力去找寻机会,让自己活在阳光下。
「宿主,瞧,渣男。」
裴东律穿着黑色的西装,出现在草坪那头。
丰神俊朗,气度不凡。
新娘嘛,也是美的,妆容得体大方。
至少脸上看不出一丝,三天前撞死过人的恐慌。
我慢慢飘到裴东律边上。
听到他轻声问李染欣,「我的手机呢?」
李染欣眼神躲闪了一下,「化妆间,给你收着呢。」
精致剪裁的新郎服,塞下一部手机确实不美观。
「有我的电话吗?」
「好像有一个。」
李染欣怔了一下,「要去拿吗?可是 …… 婚礼要开始了。」
裴东律顿了一下,「不用了。」
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起,我们结婚那会儿。
穷得只买得起银戒指,却很开心。
「声声,后悔嫁给我这个穷鬼吗?」
「不会,裴医生是潜力股。」
确实,后来的他,完全有能力给我买大钻戒。
可我却没当初的那份开心。
「声声,学妹生病快死了,我能满足她一个心愿吗?」
「她才 26 岁,好可怜,阿律你快去。」
「声声,她的愿望是跟我结婚。」
我顿时僵住,「裴东律,这个愿望是不合理的。」
「可她快死了。」
「快死了,也不能强占别人的丈夫,别人的感情。」
「阿律,这个愿望是不道德的愿望。」
那天他站在阳台抽了很久的烟。
最后他弹了弹灰,无比清冷地说:
「声声,你变了,没以前那么善良了。」
最后留给我的是满室寂静。
「裴东律,你难道忘记了,我最怕孤独吗?」
我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把所有的灯一盏一盏打开,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最后把脸埋进胳膊里,蜷缩成一团。
不是我变了。
裴东律,是你变了。
他陪李染欣时,我打电话给他。
「我胃疼。」
「裴东律,我胃疼。」
那天他陪着李染欣在摩天轮最高顶上。
传言,在那里接吻,代表着爱与永恒。
其实我没有胃病,我就站在摩天轮下方,看着他们亲昵地坐在一起。
我是心疼啊。
裴东律自然很清楚我的身体。
电话里他的口吻很淡,很冷,「声声,我是外科医生,不是肠胃科的。」
那一刻,我难受得仿佛要死掉。
当对方不能包容你偶尔的小性子时。
那大概率是不爱了。
爱与不爱,一向泾渭分明。
13
「系统,快到互换戒指环节了吗?」
「那钻戒好闪呀,花不少钱买的吧?」
系统快被我气笑了。
「宿主,你不应该关心警察什么时候来吗?」
「急啥。」让他们再「幸福」一会儿呗。
这样,真相来临时,才会更痛。
李染欣娇羞地看着裴东律。
「学长,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今天,这个愿望终于实现啦。」
裴东律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他眼眸垂下,微微走神。
也许是想起当年我们结婚时。
他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声声,娶到你,这个愿望终于实现啦。」
讽刺的是,今天他扔下医院里的我,却来实现别人的愿望。
他可能刚摘下我们的婚戒不久。
无名指上还有着淡淡的戒指勒痕。
但我没有。
我曾经视若珍宝的那枚女戒。
在他答应跟李染欣结婚那天,我就丢进垃圾桶,再也不要了。
此刻,裴东律好看的指尖捻起钻戒,要给李染欣戴上。
入口花环处,突然闯入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员。
系统的声音略带兴奋。
「呦,好戏开场了。」
「怎么,需要给你一把瓜子吗?」
「咳咳,宿主你忘了,我现在是工作时间。」
我险些被系统逗乐。
「李染欣,有群众举报你肇事逃逸。」
李染欣嘴唇颤抖不已,像溺水之人一般,手紧紧抓住裴东律的手臂。
「我,我没有。」
警察见惯了嘴硬的人。
公事公办地说:「监控显示,本月 11 日下午两点十分,你驾驶的汽车,车牌号是 xxx,在望海路因超速撞到人后逃逸。」
「对方是一名年轻女性。」
说到这,我看到裴东律的手指抖了一下。
他那么聪明,应该能想到,那天那个时段,李染欣要接的人是他。
裴东律脸色难看地抽出胳膊,退远了两步。
他狠狠盯着李染欣。
「那天你换了一辆车接我,是因为原来的车撞人了?」
李染欣整个人抖个不停。
他忍不住暴戾地掐住她的脖颈。
「你是不是撞到声声了?」
李染欣语无伦次。
「好痛,放开,我不知道,不可能,那里没监控。」
警察平静地告诉她,「监控有的,前一天刚装的。」
李染欣身体向前晃动了一下。
「女士,再通知你一件事,你涉嫌购买伪造病历,需要配合调查。」
李染欣刹那间面如死灰,连狡辩的力气都没了。
最后瘫软如泥,被警察带走。
等待她的将是刑法的制裁。
人群里宾客开始愤愤不平。
「丢人丢大发了,结婚当天被抓。」
「平时看着可爱单纯,撞死人就跑?心够狠的呀,」
「她原来没病啊?买假病历装绝症,骗我们的眼泪?缺大德了。」
「新郎不是很厉害的医生吗?他就一点没发现?」
裴东律不可能没听到。
此时他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宿主,裴东律真没发现吗?」
我笑了一下,「或许,只是他不愿意发现吧。」
他想做救公主的屠龙勇士。
却没想到自己就是一条恶龙。
系统义愤填膺道,「呸,什么新物种渣男。」
14
裴东律拿到了化妆间的手机。
可惜手机没电,黑屏了。
他又转头快步跑向停车场。
跑得太急,中途甚至还摔了一跤。
他一脚油门往医院方向冲。
「宿主,他好像闯了好几个红灯。」
「嗯,那就等着被吊销驾驶证吧。」
他抿着唇,新郎礼服都来不及换,一路冲向病房。
「声声呢?」
「郁有声在哪儿?」
护士都被他这副疯狂模样吓到。
「裴医生,这里没有什么郁有声。」
「怎么会没有?你们工作做到位了吗?」
幸好他的助理及时拦下他。
嗫喏地开口,「裴哥,这里确实没有郁有声。」
平时在工作上情绪稳定的裴东律,这会儿有些丧失理智和风度。
「见鬼了,那去哪儿了?」
「嫂子她,在太平间。」
裴东律身形晃了两下。
扯着助理的衣领。
「不会的,刚才还好好的。」
「手术很成功,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15
在通往太平间的路上。
助理每说一句,裴东律脸色就白了一分。
「嫂子的内脏像被重力撞碎过。」
「好像出了严重的车祸。」
他只是喃喃自语,「不可能,明明手术很成功⋯⋯」
助理不得不告诉他实际情况。
「裴哥你缝合的地方,全线崩裂了,肠子.⋯肠子都流出来了。
裴东律腿部像灌了铅一样,几乎要走不动。
「而且她的肿瘤扩散,侵犯了周边的组织。」
仿佛一记重锤,锤在他心上。
这句话意味着他的手术失败了。
黄金圣手彻底失败。
他做过无数台手术,唯独自己妻子的肿瘤手术失败了。
这是对他自信的毁灭式打击。
裴东律喉结滚动了几次。
「什么时间……走的?」
「您离开医院的一个小时后。」
那时候他在干嘛呢?
在参加婚礼。
他与李染欣的婚礼。
鲜花和气球交相辉映喜悦之时。
他的妻子,进入生命的最后陨落期。
16
裴东律几次不敢掀开我的白布。
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一样。
快掀开呀。
掀开系统流程就会结束。
我就可以回家喝我妈煮的粥了。
裴东律最后闭了闭眼,一把掀开。
我也看到了自己的遗体。
「啧啧,脸还算能看,身体破碎得慘不忍睹。」
系统在旁边叹息。
裴东律先是平静地看着我的遗体。
然后又状似温柔地抚摸我的脸。
最后拉起我的手放在唇边。
「声声,起来呀,走,我们回家。」
「我们不离婚了,再也不离婚了好吗?」
满室寂静,无人回答他。
助理有些无奈地站在边上,有些不知所措。
裴东律抱着我的遗体不松手。
逐渐状态疯狂。
「郁有声,你他妈的回答啊。」
「你起来啊,我们回家好不好?求你。」
「声声,我真的求你了。」
眼泪一滴一滴流进我的脖颈。
我不喜欢这样。
「系统,他这样会不会弄脏我的身体?」
「宿主,快结束了,忍耐一下。」
「还要多久?」
「晚上十二点,你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好吧,还要忍耐几个小时。
遗体不能带回家。
裴东律被院领导劝回家。
一个外科圣手一直蹲在太平间发疯,确实不像样子。
「你总得替她办身后事对吧?」
裴东律吻了我额头好几次。
我皱眉看着。
连系统都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颠公。」
在同事的一再催促下,裴东律才麻木地走出太品间。
他状是平静地问了旁边的助理一句。
「声声临走前,有说什么吗?」
「有。」
裴东律眼眸瞬间亮了一下。
「她说 … 她说祝你新婚愉快,永远不见。」
「啊,裴哥……」
「裴哥你怎么了?」
裴东律重重摔倒在地。
膝盖磕在地板上,发出巨响。
他似乎忘记了疼,又快速爬起来。
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我要回家,声声说,她胃疼。」
17
他用钥匙打开我们曾经的家。
一片漆黑,唯有窗外的万家灯火是亮的。
他似乎连客厅灯的开关在哪儿都不清楚。
因为平时他回家,灯都是亮着的。
我会在沙发上等他回家。
他喊了一声,「声声。」
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
哐当一声,房间传来响动。
裴东律迅速冲向卧室。
几秒后,仿佛又像被抽干了力气。
卧室当然不会有人。
只是相框掉到地板发出的声响。
亮堂堂的日光灯下,他怔了好一会。
整间屋子空荡荡地,像无人住过的样板间。
「宿主,你干得漂亮。」
「我不会留给他任何怀念的机会。」
没错,我把属于我的东西通通扔掉,或者捐掉了。
相框里的合影,只留下了他的那半人像。
连婚纱照都只有一半,他的那半张头像破破烂烂地扔在地板上。
最后,他靠着墙壁无力地滑落。
双手抱头,像我之前刚知道他出轨那样。
蜷缩在一处。
无法置信,却又不甘心。
十年呀,不是十天。
一开始,他只是小声啜泣。
后来是嚎啕大哭。
「吉吉 我错了 我直的错了。_
「你回来好不好?」
「求求你回来。」
他估计忘了,他曾经说过,「男人哭,像话吗?」
那他现在,可一点都不像话。
一道白光闪现。
「宿主,再见啦。」
我知道要回家了。
「宿主,你会忘记我吗?」
「不会的系统,你那么可爱。」
「系统,谢谢你,陪我度过一段不一样的旅程。」
「再见。」
「再见。」
我要回家啦。
番外
1
裴东律已经很久没上手术台了。
他产生了应激反应。
一上手术台,就仿佛看到声声躺在那里。
他下意识就想逃。
「裴医生,今天真的要做这台手术吗?」
「嗯。」裴东律对助理点点头。
「声声喜欢我当医生,我不做手术怎么当医生?」
他自嘲了一下,还是穿上了手术服。
「上麻药。」
「开十五公分切口。」
………
起初一切看着还算顺利。
直到,病人的血液大量往外涌。
裴东律开始呼吸困难。
冷汗从鬓角流下。
脑海不断闪回,声声躺在手术台上,声声躺在太平间里。
血,好多血,手术中的血,早年声声替他挡了一刀的血。
「阿律,那你以后要不要对我好点?」
「当然,把命给你都行。」
画面一转,是声声饱含无奈地恳求他。
「阿律,离婚后,我会消失的。」
「郁有声,你别总拿消失逼我行吗?」
「郁有声,你去心理科看下吧。」
「郁有声,你去心理科看下,我来安排。」
「裴东律,有病的人是你。」
是啊,他真的病了。
他们好不容易组成了一个家。
温暖的,每天有一盏小灯等着他回去的小家。
让他孤寂多年的心灵有地方寄存的小家。
他怎么就没好好珍惜呢?
也许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就有点乏味。
每天做手术的压力,声名所累的压力,他需要一个发泄口。
李染欣刚好闯了进来。
她崇拜他,黏着他,赶都赶不走。
她对于他,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声声的鲜活个体。
无数次坐在车里,独自抽烟的时候。
他都在想,就放纵一次吧。
放纵一次,就回到声声的身边。
他是医生,怎么会察觉不到李染欣的身体状况?
她给了报告,他就信。
人生难得糊涂。
他追着声声离婚。
只要离婚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令人恐惧的道德感,才会弱下去。
他实在没办法接受,在声声眼里,他跟出轨画上了等号。
他这种行为,像拆东墙补西墻。
更像每一步都走在钢丝上。
最后坠落深渊,粉身碎骨。
那个家。
有声声的家,他再也回不去了。
「裴医生,裴医生怎么了?」
「裴医生,病人大出血,」
「………扩散了,不好,侵犯到周边组织了。J
后来,医院里的同事茶余饭后都在传。
或者以此为戒。
「那台手术非常失败。」
「主刀医生中途跑了,给病人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主刀医生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声声走后,裴东律再也不是什么黄金圣手了。
他甚至无法再当医生。
声声最喜欢的医生。
2
裴东律出狱时,正是清明时节。
「就要那束,我老婆喜欢的百合。」
声声的墓地很干净。
似乎经常有人来探望
墓碑上那张笑盈盈的照片,让他心弦震动了一下。
声声还很年轻,可他这三年像过了三十年那般,沧桑落魄。
刚想伸手去摩挲照片。
背后传来六七岁小男孩的声音。
「别碰,别碰,不准你对我干妈祭拜。」
他就是声声曾经救过的小男孩。
「你走,你走,你娶新老婆,害死我干妈,这里不要你来。」
裴东律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当初没想到声声那么狠,连身后事都不让他操持。
全交代给了小男孩的家人。
裴东律落寞地走出墓园。
拾头看向灰扑扑的天空,感觉天空好像要哭出来。
「下雨啦,快跑。」
轰隆一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他仿佛又回到那年夏天。
他读研,声声还是本科生。
「学长,别淋雨,我这有伞。」
声声就这样俏皮地,闯入他孤寂已久的世界。
最后到宿舍楼下时,她的肩膀湿了一大片。
而他还是干的,他很惭愧,因为身高因素,忽略了娇小的女孩。
她笑起来,眼睛成月牙。
「没事的学长,我身体好着呢。」
她是那么的善良。
他怎么忍心骂她,喊她大度点。
内疚感像绿芽,已经在他身体里长成密密麻麻的藤蔓。
「噗呲」一声,裴东律倒在雨幕里。
鲜红的血顺着雨水蜿蜒流了一地。
多年前被声声挡掉的刀子。
重新轮回到他这。
这次再也没有人替他挡刀子了。
他认识那个刺他一刀的人。
是他最后那台,做失败了的手术的患者家属。
他确实该死。
中途从手术室跑掉。
害死别人最爱的家人。
辜负真心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吧。
譬如他,裴东律。
「声声,你会来接我走吗?」
除了雨声,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3
他死后见到了系统。
求了好久,系统才答应带他看声声。
「这是看在你曾经是医生,救过不少病患的份上。」
悠闲的傍晚,声声在门口藤椅上打盹。
她妈妈在屋里喊,「声声晚上吃什么?」
「砂锅粥,椒盐小土豆,必须有小土豆。」
「知道,你的最爱。」
裴东律内疚感又在冒芽。
因为他不喜欢吃土豆。
原来声声,迁就了他十年。
他触碰不到她,看到她快乐地从藤椅站起来,向外跑去。
「喂,小孩,又偷摘我院里柠檬,酸死你。」
「姐姐,我做柠檬茶给你喝,要不要?」
「要。」
裴东律才发现,声声只有一条腿是健康的,另外一只穿戴着假肢。
「姐姐你才一条腿,怎么跑这么快?」
「因为我是外星人,有一条金刚腿。」
她很乐观,跟他认识的声声一样。
难怪她那么喜欢跑,喜欢运动。
原来是因为身体的残缺。
可是。
她还是那么乐观,快乐。
被爱包围着。
被很多人爱着,她也爱着很多人。
她的妈妈,闺蜜,朋友,她救的小男孩,甚至是冷冰冰的系统,她都爱。
唯独不爱他。
她再也不要他了。
裴东律忽然悲凉地发现,自己连死都这么孤独。
他那个世界的新闻在播报。
「曾经的黄金圣手裴医生,死在亡妻的陵园外,无人收尸。」
(全文完)
郁有声番外
1
回到这个世界。
我总感觉妈妈在偷偷观察我。
常常欲言又止,「声声,你快乐吗?」
我一口土豆,一口粥,「当然,我很快乐呀。」
「只有一条腿,我也可以拥有全世界。」
妈妈点点头,把最大颗的虾仁夹进我碗里。
我无奈,「妈妈,你也吃,别当我是小孩。」
妈妈撇撇嘴,「哪怕你八十岁了,也是妈妈的宝宝。」
「哈哈,那是老宝宝。J
我们都笑起来。
阳光透过小厨房的窗户,温柔地洒满角落。
有一种暖暖的幸福感。
「妈妈,我吃好了,我先走咯。」
「声声慢点啊,别急。」
我挺忙的。
重回这个世界,从昏迷状态中苏醒。
只有一条腿的我,也很忙。
我在朝着阳光的方向奔跑。
忙着试穿戴合适的假肢,稳定核心训练,跳新的舞蹈。
以残疾舞者的身份。
重新站上曾经失去的舞台上。
闺蜜就站在台下,边鼓掌,边流泪还不忘吐槽。
「一条腿也跳得这么丝滑,服了你了。」
我就知道,我成功了。
我朝着天空的方向轻轻说了一句。
「系统,谢谢你,让我醒过来。」
因为妈妈再也不用那么辛苦,照顾曾经车祸陷入长期昏迷的我。
每天夜里隔两三个小时就给我翻身一次,怕我得褥疮。
每天坐在我床边偷偷掉眼泪。
在那段晦暗的时间里。
一直是唯物主义者的妈妈,也开始求神拜佛了。
我知道,那是妈妈实在没有办法了。
她常常陷入自责。
「为什么当初撞到的人不是我?我就站在你边上呀。」
「你的青春,你的理想都没有了。」
「妈妈希望你醒来,又害怕你醒来后,看见自己只有一条腿,怎么办呀?」
后来,我在系统世界里推开小男孩的那刻。
脑海里只想到。
如果他出事了,他的妈妈也会跟我的妈妈一样。
自责,难过,再也走不出来。
好在,我们都活着。
2
我接了系统任务后。
甚至希望原来世界里的我,最好死掉。
那个残破不堪的身体,不生不死地活着有什么用?
你们知道一个舞者,没了一条腿。
是多么绝望的事吗?
妈妈已经够苦的了,不想她耗费心血照顾我。
没有我,她可以轻松一点活着。
可是我的攻略任务失败了。
反正都得死去,最后的时光还是回到原来的世界吧。
和妈妈,朋友们一起度过。
直到我救了小男孩。
他悄悄问他的妈妈。
「妈妈,如果我被车车撞坏了,你还要宝宝吗?」
妈妈在他软萌萌的脸上亲了一口。
「要,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妈妈的宝贝。」
有一股热血瞬间涌上心间。
世界上每一个爱着自己孩子的妈妈。
永远不可能放弃她的孩子。
她们需要孩子活着。
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信念和爱。
「系统,我想回到原来的世界。」
「妈妈她也需要我。」
「哪怕一段很短的时间。」
…⋯
后来,我很幸运。
我醒了,活着,还活得很好。
遗憾的是少了一条腿。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
谁规定,有残缺的人,就不能拥有快乐了?
自信和努力使我快乐。
「小系统,你知道吗?我很喜欢现在的我。」
「尽管你听不见,也想跟你炫耀一番。」
「宿主,别炫,我看见了。」
「啊?」
3
这是我三年后再次链接到系统。
他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堆关于那个人的情况。
那个在我脑海中快遗忘的人。
「他没有跟李染欣在一起?」
「他手术失败?」
「他不能当医生?」
「他死了?」
系统嗯了一声。
我翻了一个大白眼。
「睡都睡了,为什么不睡一辈子?他俩挺配的。」
「手术失败,我是站在手术室里影响他了?还是抢走他的手术刀了?」
「他死了,也不是我递的刀子啊。J
「这一切,关我鸡毛事儿?」
系统有点想笑,又憋着。
「宿主,假如他来到你的世界,你会原谅他,接纳他吗?」
「他用魂飞魄散的代价,换跟你一天的相处。」
我摆摆手,「不会。」
「小系统,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我是一个舞者,不是捡垃圾的,更不是人淡如菊的圣母。」
系统开心地笑起来。
「对,就是这个味,这我放心了。」
「宿主,你忙去吧。J
是挺忙的,闺蜜约我看电影,时间快到了。
「声声,快点,错过开头我要揍你哦。」
「来啊,我的金刚腿踹你哦。」
一阵风拂过。
我仿佛听到系统幸灾乐祸的声音。
「裴东律,你看见了吧,死心了吧,你在声声这,连一根鸡毛都不算。」
(番外完)